刑侦夜话III:尘埃落定(第三季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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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金水市的调查告一段落,这一趟虽然没有太大收获,但陈海峰却直觉他摸到了边儿,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这会儿还是下午,金煜提议赶回海东市,走访孙美英生前的邻居。近期如果有人和她发生过争执,或事发前母女俩有什么反常举动,说不定街坊邻里能有所耳闻。

孙美英住的地方靠近市中心,地段不错,但房子已经有些年头。在拆迁中幸存下来,三四栋伫立在街面儿。金煜站在楼道里,下意识摸了摸门口的鞋柜花盆,依稀间竟然对这儿有些印象。

陈海峰敲响隔壁房门,好半晌才有个苍老的声音应和,门泄开一条缝儿。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警惕地打量来者,目光落在金煜身上时,倏然一愣,迟疑道:“你…你是小煜?”

金煜怔了怔,缓缓点头。他已经忘了过去的生活,便讷讷不知如何接话。

老人推了推眼镜,拉着金煜左看右看,继而激动地拍着他的手背道:“真是小煜!哎呦,转眼都长这么大啦!”

片刻后,二人坐在客厅沙发上,老人这时已得知金煜失忆的事,心疼的够呛,又让他称呼自己王奶奶。

她佝偻着背,从相册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金煜。那上面是两个手拉手的男孩,大些的十七八岁,小点儿的还穿着开裆裤。金煜抚摸褪色的老相片,认出了大哥金丞,另一个肯定就是小时候的他。

趁着功夫,陈海峰向王奶奶讲明来意。提到孙美英母女的死时,老人的反应着实出乎二人意料。

“呸,她那是报应,心眼子坏透了。”王奶奶瞅着一墙之隔的空屋,愤愤不平道。

金煜与陈海峰对视一眼,看来他们这趟是来对了。后者忙附和老人,追问她这话是从何说起。

“这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王奶奶叹了口气,拍了拍金煜的手道:“我可怜的小煜儿呦,可算是离开他们了。”

按照老人所讲,兄弟俩在这儿足足住了八年,直到金丞参加工作才带着弟弟搬出去,可这八年间却是受尽了苦。

金珉和孙美英两口子生性自私,又贪得无厌。自己的女儿尚且不够用心教养,倘若没有好处,又怎么会再收养别的孩子。兄弟俩刚来时,金珉似乎很是发了笔财。

他那时候就有打牌的习惯,经常输的连买烟的钱都没有。甚至好些次偷了女儿的奶粉钱,被孙美英操着拖鞋追打。可一夜之间,这家伙的腰包就鼓了。

后来邻居们才听说,金丞和金煜的亲爸很有钱,只是碍于后妻彪悍不敢把孩子养在身边,才托付给表弟一家,大手笔的支付兄弟俩生活费。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夫妻俩起初一段时间还表现的像模像样。但好景不长,金珉牌瘾渐大,竟沾染上了赌博。每次输了钱,回家就朝兄弟俩发脾气甚至动手。

孙美英则只顾自己女儿,金小蝶欺负了金煜,反倒是后者不能上桌吃饭。街坊邻居看两个孩子可怜,大的又懂礼貌讨人喜欢,便接济一二,因此金丞和金煜实际上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甚至在兄弟俩搬出去后,金珉花光了金永霖支付的抚养费,还经常找上门向金丞讨钱。大概是老天有眼,恶人有恶报。几年后金珉出了意外,只不过他到底是怎么死的,王奶奶就不清楚了。

从头到尾最震惊的就是金煜,这和他所认知的童年完全不一样。恰好这时金丞打来电话,金家丑闻接连不断,导致股票下跌严重。董事会已经决定解除父亲的职权,接下来由金丞全权接手。

金煜这时候根本不在乎谁掌权,甚至乐得看金永霖倒霉。但他更伤心的是,这些年大哥竟然事事欺瞒。金煜很想质问金丞,为什么这么做,但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又咽回去。

他垂下眼,捏紧手机,沉声道:“恭喜你啊哥,我还有事先不说了。”

金煜挂断电话,虽然心里明白金丞是出于关心保护。但与其浑浑噩噩享乐,倒不如痛苦却清醒的活着。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别人来替自己的人生做决定,即便这个人是最亲近的大哥。

二人告别王奶奶,陈海峰先前让警员去调查抽中孙美英母女免费旅游的公司,这会儿也有了眉目。它背后的控股公司,竟然与金丞有关。

“你怀疑我大哥?”金煜瞪大眼,难以置信道:“如果他是凶手,怎么可能在我们家酒店放火,还留下这么好查到的纰漏。”

陈海峰皱了皱眉,或许这就是灯下黑的把戏。自己地盘反倒好操控,譬如当天恰巧维修升级的监控系统。

金煜清楚陈海峰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就会排除万难彻查到底,但金丞于他而言是最亲密的家人。金煜心烦意乱,气呼呼地丢下一句“我大哥绝对不是这种人”,便下车与陈海峰分道扬镳。

9

陈海峰叹口气,正准备驱车追上去,梁栋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原来叶曼萍的尸体运回市局解剖后,法医还真发现了疑点。尸体肺部除了吸入有害气体外,还有些不起眼的损伤。伤口周围的提取物化验后,竟然是二氧化硅。

这种材质让罗鸣想起了胃管,通常昏迷不醒或不能自己进食的患者,就用鼻饲法往患者胃中打食物。如果凶手提前准备好封闭的瓶子,再通过管子往尸体肺部灌入有害气体,就可以伪装成火灾死亡了。

调查刚有些进展,梁栋本打算在没有确凿证据前,先压一压。但媒体逼迫的紧,上级领导左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的催促,只好如实汇报发现。

结果知道的人多了口风不紧,消息反倒被透露给了媒体。更糟糕的是,没过多久警方就接到报案,有人坠楼身亡。赶到现场一看,可不就是被通缉的万宁。

“我们刚到这里,你直接来汇合吧。”手机里传来刹车声,梁栋报上地址后便匆忙挂断。

陈海峰看了眼走远的金煜,一咬牙调转车头赶往现场。万宁跳下去的建筑在市郊,是座刚建成还未投入使用的大厦。看门的保安听到动静去查看时,才发现了稀烂的尸体。

陈海峰到时,罗鸣已经结束了现场尸检工作。万宁身上并无绳子捆绑的痕迹,除了坠落后造成的创口外,也没有发现虐伤,看上去生前似乎并未遭到协迫。

梁栋面色凝重地递过来一封遗书,这是从万宁身上发现的,他在信里公开承认了自己的杀人罪行。

根据万宁交代,他和叶曼萍勾搭上后,二人便计划谋夺金永霖的财产。按理说夫妻离婚,怎么都有叶曼萍的份儿,但后者始终认为金永霖是托她们家的福才有了今天,这上亿的家产自己应该占大头。

万宁便出了个主意,借媒体记者的手把公司食品存在安全隐患的问题捅出去,先让金永霖名誉扫地,叶曼萍再诬陷他家庭暴力。法官和陪审团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赚足不少同情才能分得更多。

没想到金家丑闻引起的轰动,让媒体注意到了叶曼萍,从而曝光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叶曼萍为了自保,翻脸不认账,提出和万宁断绝来往,后者愤怒之下便带着作案工具溜进生日宴捂死了她,用鼻饲伪装成火灾窒息后,放了把大火。

这和罗鸣解剖后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但万宁交代的太过详细,倒像是急于把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般,让人觉得这封遗书可疑。

陈海峰摸了摸下巴,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万宁真是凶手的话,他回想起在吴亮家查看邮箱时,确实有两个不同的发件人。

虽然金家企业丑闻和叶曼萍偷情的八卦都是吴亮揭露出来的,但万宁的意思,却是有人曝光了他们,自己根本没有策划过后者。那么偷情这件事,又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告诉吴亮的呢?

人虽然死了,但陈海峰却觉得案子并没有结束。有了叶曼萍为例,万宁否真的跳楼自杀还是个未知数。只可惜这栋楼目前还没投入使用,监控系统尚未安装,警方在现场也找不到可疑的人或线索。

且金家新闻越闹越大,社会舆论的力量不可忽视。既然万宁已经认罪,上级便催促尽快破案。梁栋顶住压力,又争取来三天时间,才没有立刻定论凶手的身份。

陈海峰忙碌了整宿,天亮时回家里洗了个澡,正准备上床睡一个小时,防盗门就被敲响了。他从猫眼看了看,金煜只着单衣,正瑟缩的站在楼道里。

陈海峰拉开门,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倚着门框道:“大清早的,难不成跑来跟我吵架?”

金煜撇了撇嘴,蔫头耷脑的叹了口气:“别提了,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昨天回家后,金煜才发现父亲已经被大哥控制起来。对外说是老头失心疯,总幻想着身边有鬼,找了个心理医生24小时贴身照顾,又让保镖把人锁在了卧室里。

这期间金煜听到些流言蜚语,都说金丞这样对生父是在夺权,巩固自己的势力。他对此嗤之以鼻,但想到陈海峰的怀疑又有些忐忑不安。

好不容易把大哥盼回来,本打算心平气和好好聊聊,不料后者直接打发金煜收拾行李。金丞态度强硬,这两天就要把弟弟送回英国。

金煜好不容易挨到夜深人静,又担心被大哥发现,连行李都不敢拿就偷翻窗户逃出来。他怕开车惊动保镖,生生走了一公里路才到打到车。

金小少爷长这么大,除去失忆的童年阶段,还没受过这委屈。他可怜巴巴缩在沙发上,套上陈海峰扔过来的衬衫,简直声泪俱下。

10

清晨七点,城市在晨曦中苏醒,人们陆陆续续走出家门,大街上又热闹起来。

陈海峰做了两份简单的早餐,他擦干净手,突然说起了万宁的死。昨天金煜生闷气离开后,并未到案发现场,甚至还不知道姓万的跳楼了。

陈海峰提到那封认罪遗书时,金煜正啃着面包片,他直觉不对劲,含糊不清道:“万宁要是那种有觉悟的人,都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可如果他不是凶手,金丞的嫌疑就是最大的。”陈海峰旧事重提,面无表情道:“这一点你迟早要面对。”

“老实说,我也开始动摇了。”金煜闻言垂下睫毛,遮住迷茫的目光。他情绪有些低落,吁了口气道:“接下来的调查一起吧,我要证明大哥是清白的。”

陈海峰颔首,不过孙美英母女的尸体已经火化了,叶曼萍和万宁这里暂且也查不出什么新疑点,警方颇有点儿摸不着头绪。

他摸着下巴沉思片刻,想到了另一个人,金珉。

老人说过金珉死于意外,但出了什么事故却不清楚,因为孙美英生前对丈夫的死绝口不提。可母女俩之后的生活质量并没有降低,甚至比丈夫活着的时候还好。这点着实让邻居们啧啧称奇,孙美英又不工作,钱到底是从哪来的?

按照时间推算,那时候俩兄弟还没被金永霖接回去,肯定知道金珉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金丞的话陈海峰是不敢相信的。

“我……我去看心理医生。”金煜倏然起身,撑着餐桌道。

如果治疗能回忆起过去的事,或许对案情有帮助。且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这两天他想了很多,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摆脱这种浑浑噩噩活在虚假记忆里的感觉。

正好高岭的表哥王长明就擅长犯罪侧写,他的恩师也是心理学专家。陈海峰打去求助电话,对方便介绍了一位目前在海东市大学任职的老教授。

两小时后,金煜浑身放松躺在咨询室沙发上,四周拉着厚重的遮光帘,舒适的环境令他昏昏欲睡。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朝守在旁边的陈海峰点了点头,拿出一块旧怀表。

金煜盯着晃动的表盘,视线逐渐模糊,再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栋公寓楼下。身后不远处就是公交站,牌子上写着鹿夕照站。此时正值初秋,道路两旁满树金黄煞是好看。

“小煜,走啊,发什么呆?”

金煜回过头,只见大哥一身西装笔挺,手里拎着蛋糕盒朝他笑。对了,他们准备庆祝大哥签了一笔大单子,金煜想起来,跟在金丞身后走近公寓楼。

二人坐电梯上了五层,金煜感觉自己的手不受控制般,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进门前他瞥了眼门牌号,503室。

金丞脱下西服外套,仿佛变戏法般从厨房里端出了各种菜品,金煜坐在餐桌前切蛋糕,内心却觉得很不安。这时他听到了敲门声,大哥打开门,醉醺醺的金珉闯了进来。

金煜倏然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莫名产生了恐惧,却又不知道这感觉从而来。他拍了拍头,隐约间听金珉提到母亲陈玉锦,然后大哥就跟他打了起来。

金煜头晕目眩,下意识抗拒眼前发生的,他闭上眼,却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仔细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这声音仿佛有种魔力,令金煜不自觉服从,但眼前的画面极为混乱,就像是视线难以聚焦般。恍惚间,他看到大哥用手里的什么东西砸了金珉,后者倒在地上,血蔓延开来,染红了地砖。

金煜害怕极了,开始抽搐起来。这时有人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才回过神,金煜发现老教授和陈海峰正用力按着他的四肢,周围环境也变回了咨询室。

“我……我看到大哥……”金煜说不下去了,他读懂了二人同情的目光,便猜测自己在催眠的情况下把那些画面都讲述了出来。

金丞打了金珉,单看后者倒地时的出血量,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但如果人是金丞杀的,他又是怎么逃过法律制裁,把金珉归咎为意外死亡的。

要查清这点,首先得找到兄弟俩当年的住处。金煜被催眠时,说出了公寓楼在鹿夕照站,陈海峰搜索了一下地图,幸好这个站名还没被取缔。

二人告别老教授,这一路上金煜都沉默寡言,情绪低落到极点,他越来越没有信心大哥是清白的。

公寓楼还在,对面就是公交站,跟金煜的记忆分毫不差。可惜这栋公寓本来就是对外出租,这些年过去,住户也不知道换了几波。陈海峰把五层问了个遍,也没人对金煜有印象。

陈海峰摸了摸下巴,眯起眼道:“走,跟我去最近的派出所。”

11

金珉还能报意外死亡,就说明他的尸体是完整的。这栋公寓楼住户密集,又临近街面,想把死人悄无声息运走几乎是不可能的。

陈海峰就赌金丞心思缜密,绝不会慌乱之下铤而走险,即便他打断事后推脱责任或伪造现场,也绝对报了警。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金丞杀人的前提下。

鹿夕照派出所距离不远,陈海峰跟所长打了声招呼,占用一台电脑。现代科技确实方便,他输入公寓楼地址门牌,系统就自动跳出了当年的出警记录,十二年前十月九日,正好是金煜失忆的那个秋天。

但系统里只有出警记录,没有案情记载。所长是近两年才调任的,顿时也有些头大,忙带二人去了档案室。结果文件袋还在,里面却是空的,笔录和报告书等全部不翼而飞。

更可疑的是,当年负责的两名警察,一个在三年前出了车祸意外死亡,另一个不久后也离职了,据说是全家移民到国外生活。

现在就是傻子也能察觉出问题,所长没想到自己接任前还有这种灯下黑的事儿,按理说这也算是他的失职,一时间脸上表情极为丰富。

陈海峰皱了皱眉,不管对方是谁,恐怕三年前就已经预想到了今天,才会早早动手把人处理掉。幸好人事档案里还有家属联系方式,不过人还活着,就说明构不成威胁,很可能不清楚丈夫生前做过什么事。

虽然没抱太大期望,但陈海峰和金煜驱车赶到,警察的妻子已经等在家中。丈夫去世后,留下她和尚在念小学的孩子,这两年过的着实辛苦。

孙璇衣着朴素,面色暗黄。她端上来两杯水,坐在二人对面,拘谨不安道:“你们在电话里说的是真的吗?我家老赵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有人要害他?”

陈海峰点了点头,问道:“孙女士,你仔细想想十二年前和三年前,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

孙璇攥紧手回忆了一番,倏然脸色一变。十二年前丈夫中了彩票,拿回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夫妻俩才买下了现在住的房子。而他临死前,又反复说自己买了彩票,那样子竟像是信誓旦旦会中大奖一样,结果几天后就遭遇了车祸。

可从始至终,孙璇都没有见过彩票,这一些都是从丈夫嘴里说出来的。陈海峰和金煜对视一眼,或许凶手第一次给钱给的大方,三年前再谈,警察便有持无恐加价。最后惹毛凶手杀掉一人,另一人吓怕了,才拿了钱乖乖跑路。

除此之外,孙璇还想起丈夫最后的那段时间去过几次墓地,他们家并没有亲人埋在那儿,丈夫只解释说是去祭拜一位叫金珉的老朋友。

金煜瞳孔收缩,金珉什么时候跟警察成了朋友,肯定是故意这么说的。凶手见老赵死后,妻子没有任何动作,便认定警察没有泄露秘密。而只有来彻查十二年前案子的知情人,才能听懂这其中的暗示。

二人问清墓地叫什么,驱车赶到,没想到金珉的骨灰还真存放在这儿。陈海峰认为警察另有所指,金煜用子侄的身份把骨灰盒取出来,才发现格子里竟然藏了张纸条。

那上面记录了三年前出警的除了两名警员外,还有一辆救护车,甚至留下了急救人员的姓名和任职医院。看来他也担心自己被灭口,提前留了一手。

急救人员姓李,叫李子。事情毕竟过去了十年,早已物是人非,陈海峰找到他时,李子已经是儿科医生了。

“李医生,您还记得这个人吗?”陈海峰把金珉的相片递给他。

李子推了推眼镜,蹙眉摇头。过了这么长时间,真是没印象了,倒是可以查查出车记录表。他领着二人到档案室,翻找出一份十二年前的记录。

金珉确实上过急救车,并且在去医院的途中没抢救过来,死于外伤性颅内出血。此外还有一条注释,患者后脑颅骨碎裂,像是被重物击中造成的。

有了这份记录,再加上心理学教授的证词,已经可以逮捕金丞立案调查了。陈海峰忙着向梁栋汇报情况,一时间倒没顾上金煜。

后者整个人如遭重击,埋着头蹲在走廊上。虽然一路调查下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回想起这些年大哥几乎扮演了爹妈的角色,对他照顾的无微不至,自己却要把他送进牢里,顿时有种罪恶感和悔意。

金煜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没响两声就被接起来。金丞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担心,责备弟弟道:“跑去哪了,外套都不穿。身上带的钱够不够,你回来咱们好好谈谈。”

金煜霎时眼眶一热,哽咽道:“大哥,我对不起你……”

话音未落,手机就被陈海峰夺了过去。他挂断电话,抓住金煜的肩膀晃了晃,沉着脸道:“不管你要干什么,都给我清醒点儿,这么做不是在帮他!”

12

金丞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意识到了什么。他静静坐了片刻,才面无表情地打开衣柜换上一身新西服,继而走出卧室,跟管家交代道:“十分钟内,叫所有人离开别墅,包括院子里的保镖。”

老管家虽然对这个命令感到奇怪,但还是勤恳执行,招呼佣人离开。金丞走到父亲的卧室前,心理医生正巧开门出来,被他三言两语打发走。

屋内只剩下父子二人,金永霖吃了药正在睡觉,金煜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盯着他。老人这几天憔悴了不少,头发花白,脸上也有了乱糟糟的胡茬,哪还剩半点儿大企业家的风光样儿。金丞松了松领带,倏然发出一声不屑地冷笑。

他抬起脚,狠狠踹向金永霖。后者大叫一声,惊醒过来,看着眼神冷漠的大儿子。

“逆子!畜生!”金永霖无力起身,喘了口气,捂着心脏道:“我真后悔把你捡回来!”

金丞眯了眯眼,拖过一张椅子坐下,双脚交叠翘在床上,冷声道:“失败者而已,尽管躺在这儿苟延残喘地叫唤。”

他欣赏着老人的丑态,金永霖气的青筋暴起,活像条粘在案板上濒死的鱼。这令金丞感到一阵快意,要知道身上流淌着这老畜生的血,每一天都令他感到恶心。

为了这一刻,他忍辱负重二十四年。如此残忍的丈夫,自私的父亲,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金丞缓缓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

几十分钟后,警方包围了金家别墅。

报警的人是金丞,他宣称自己扣押了金永霖做人质,警方敢踏进院子一步,就杀了老头。并提出要求,让陈海峰单独进来谈判。

别墅外,金煜脸上写满了担忧,拦住陈海峰愧疚道:“让我去吧!大哥不会伤害我的!”

陈海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出后者欲言又止,放缓语气认真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只要你大哥不动手,我一定不会开枪。”

金家豪宅经历过火灾,叶曼萍生前住的卧室已经烧毁。但金丞却没从死过人的屋子里搬出去,甚至还请了人来修缮。陈海峰走进诺大的客厅,听到有人喊陈警官。他闻声抬头,金丞站在三楼招了招手,便转身走回卧室内。

陈海峰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戒备的沿着楼梯上去。主卧室房门半掩,陈海峰推开门,登时瞳孔收缩举起手枪。只见金永霖的尸体仰面在床上,脖子被切开,血染红了床单被罩,一直浸透到地毯里。

金丞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指了指尸体道:“别紧张,这屋子里唯一的武器正插在他胸口。”

“你疯了。”陈海峰面无表情,用枪指着金丞道:“就在刚刚,金煜还求我放你一条生路。”

“你可以开枪,也可以给我戴上手铐。但在这之前,我叫你上来,只是想好好聊一聊。”金丞好整以暇地盯着陈海峰,嘴角嚼着一丝笑意:“难道你就不好奇,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吗?”

陈海峰眯了眯眼,冷声道:“问了你就会说?满嘴谎言的骗子。”

“知无不言,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请求。”金丞挑眉,优雅地端起手边的红酒杯晃了晃,一饮而尽:“当然,如果你听完觉得做不到,可以当我没说。”

金丞见陈海峰不反对,便自顾自道:“那么,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事实证明,一切都和陈海峰的猜想所吻合。玛利亚心理小组、矛隼俱乐部的幕后主使都是金丞,俱乐部存在的意义相当于联盟,某种程度上资源共享,共同抗衡老一辈的富豪们。

陈贤启是俱乐部手里的一把刀,凡是能以死亡或凶案影响竞争对手的事,就轮到他出手。如此,才能让金丞在短时间内完成资本积累,利用这些钱巩固自己的势力。

但当他们的罪行暴露于众,就要断尾求存,因此陶染华、叶文树包括出车祸死在日本的孙江滨,都是金丞指使人下的杀手。

至于金永霖这种人,眼睛一闭只是便宜了他。死亡对于他来说或许还是种解脱,所以一定要把这个人彻底击垮。

很久以前金丞就开始策划这件事,他深知父亲有多贪恋权势财富,就曝光金氏企业的丑闻,让他受千夫所指,亲眼看着自己挣下的家业一点点崩塌。又布下万宁这颗棋子,勾引叶曼萍,在金永霖焦头烂额时曝光,使他颜面扫地。

生日宴那晚,金丞杀了叶曼萍,伪造好自杀现场。他事先得知陈海峰会来,便找了个借口把万宁叫来,转移警方的视线,当自己的替罪羊。

或许是做了太多亏心事,金永霖晚年开始信佛。金丞特地用火灾的方式杀了孙美英母女和叶曼萍,假装母亲的鬼魂来报仇索命,吓得他几乎精神崩溃。

如果不是当年金珉的案子出了意外,让警方抓到把柄,金丞就是无罪的。那么按照原本的计划,金永霖就要在要精神病医院度过他余下的日子。

“那么十二年前的案子呢?”陈海峰盯着金丞,目不转睛道:“你杀了金珉,怎么逃脱了法律制裁?”

后者正欲回答,陈海峰的手机倏然响了起来,便停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陈海峰皱了皱眉,正要关机,瞥见来电人是李医生,立刻改变了主意。

13

“陈警官,你们走后我突然想起件事,希望现在告诉你不算太晚。”李子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原来当年除了快断气的金珉,还有一位昏迷的少年也被抬上救护车,听说是死者家属。不过令他格外在意的是,少年在昏迷中,曾嘟囔过几句“我不是故意”之类的话。

陈海峰心里咯噔一下,霎时看向金丞,后者危险的眯起眼,他听到了!

金丞看向插在尸体上的刀,陈海峰立刻举起枪,这一刻他感觉到了杀意。不过很快金丞冷静下来,恢复了方才人畜无害的样子,主动摊开手。

陈海峰心里压了块石头,蹙眉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金珉……是不是金煜杀的?”

金丞捏紧手里的高脚杯,面上不漏分毫,心里却烦躁不安。

虽然是十二年前发生的事,但他几乎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那天他签下了一个大单子,光提成就有几万块,金煜嚷嚷着要庆祝,便顺路买了个蛋糕。

他做了桌丰盛的饭菜,二人正准备开动,金珉就来了。事实上兄弟俩虽然从金珉夫妇家搬了出来,但并没有甩开这个男人。这些年他的赌瘾越来越大,金丞不稀罕金永霖给的钱,便都进了金珉的口袋。

可即便这样,也不够他输的,甚至被追债时还会找上门跟侄子伸手。金珉的出现,把原本温馨的气氛都破坏了,他喝了酒,醉醺醺状态的极为暴躁,屡屡出言不逊。

千不该万不该,金珉作死地提到了陈玉锦。金丞瞬间觉得有根绷了多年的弦断了,这个跟水蛭一样恶心的吸血虫,到底还要祸害他们多久。

他与金珉大打出手,后者这些年早已被酒掏空了身体,哪里还是对手。当金丞准备开门把人丢出去时,狼狈的金珉看到了桌上切蛋糕的水果刀,他狞笑着抓起刀,朝不设防备的金丞扑去。

人愤怒到极点的时候,就会失去理智。金珉双目猩红,被酒精阻挠了思考能力,已经考虑不到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在犯罪。明晃晃的刀尖在金丞胸口前晃来晃来,虽然第一刀被他侥幸躲了过去,这第二刀却是怎么也避闪不开了。

金煜为了救大哥,下意识操起重物狠狠砸向金珉后脑。金珉倒在地上,血涓涓涌出,眼看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他当时才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见自己杀了人,吓得脸色煞白,整个人呆滞在原地。

金丞报了警,很快从慌乱中冷静下来。他再三叮嘱金煜,千万不要承认自己打了人。如果警察发现疑点,就把这件事推到他这个大哥身上。

当时金煜的状态就不太对,金丞忙着擦掉凶器上残留的指纹,结果转眼功夫弟弟就晕倒了。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引起的。

他把金煜和金珉送上车急救车,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其实在这之前,金永霖就已经联系过他,希望把两个儿子接回去,只是被金丞拒绝了。

但此刻除了向金永霖求助外,他想不到别的方法。后者害怕自己绝后,接到大儿子的电话,便动用关系买通了两名警察。

或许老天爷都在帮他们,金丞正发愁怎么解释要搬回去跟金永霖住,又担心弟弟醒来后留下心理阴影。不曾想金煜受了刺激记忆错乱,竟然把之前的事都忘了。金丞编造了他们的童年,金永霖倒也乐得看小儿子跟自己亲近。这对于金煜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接下来的几年,金丞开始策划报仇,他担心把金珉的死牵扯出来连累了弟弟,便请了国外知名的心理学教授,在深度催眠的情况下给金煜灌输假记忆,让他认为大哥才是凶手。

原本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可最后关头却出了岔子。金丞沉默了,他垂下眼,叹口气道:“如果我否认的话,你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金煜。那傻小子为了证明我的清白,巴不得立刻伏法认罪。”

“陈警官,算我求你。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防卫过当杀人,现在即便你们把他抓了送上法庭也不会被判刑,可这样一来,小煜的后半生就毁了!”金丞双手合十,紧紧抵住额头。谁能想到这么骄傲的人,也有低头示弱的一面。

陈海峰缓缓摇头道:“你不该杀人,做的这些事又何尝不是自私。”

陈玉锦已经没了这么多年,纵然再恨,活着的人难道不比死去的人更重要?哪怕是为金煜想一想,在得知生母被父亲逼死,大哥又弑父杀人后,他未来的生活将变成什么样。

“我做不到!”金丞苍白的脸有些扭曲,他看向血淋淋的尸体,咬牙切齿道:“二十四年前,我亲眼看着她被火烧死。那个连口好吃的都舍不得给自己,含辛茹苦把我们拉扯大的母亲没了。她死的那么惨,金永霖那个畜生却坐享其成娶了毒妇。”

正因为活着的人同样重要,他才忍耐着捅死金永霖的冲动,照顾弟弟长大。报仇这件事必须做,但他宁愿独自承担,把那些伤害过金煜的人都一并带走。

弟弟全须全尾都要是干净的,他还有自己的人生。因此这些天金丞都在做一件事,转移名下的资产,这些钱将通过合法手段由金煜继承。不管他将来要做什么,都足够富裕的过完一辈子。

“这辈子,我只求过金永霖一次。现在我恳求你,不要把真相说出去。”金丞弯下腰,把脸埋进掌心中,声音越来越小:“还有最后的请求……等我死了,劝劝小煜。他能挺过来,只是需要时间……”

陈海峰听他话里的意思,像是在交代遗言般,顿觉不妙。他冲过去想把人拽起来,金丞却在惯性的作用下倒在地上,他双目紧闭,嘴角溢出血迹,已然没了呼吸。

昂贵的酒杯摔在地毯上,红酒顺着金丞的指缝泄露。陈海峰把杯子捡起来闻了闻,金丞竟然给自己下了毒。这毒大概已经发作了一会儿,他是强撑着没显露出来,才说完了那些话。

陈海峰把尸体放平,合上他半瞌的眼睛,才通知梁栋等人。金煜第一个冲进来,他扑上去抱着大哥的尸体,哭的肝肠寸断。

陈海峰蹙眉凝视伤心欲绝的金煜,不觉攥紧拳头,指甲深陷进肉里。尽管十分艰难,但他必须做出决定,而这个决定将影响金煜的后半生。

最终,陈海峰叹了口气,走向梁栋道:“金丞临死前承认了所有罪行,包括十二年前杀死金珉,伪造成意外事件。”

后记

一个月后,金家的案子已经落下帷幕。海东市重归平静,但谁都没想到,立了大功的陈海峰突然辞去副队长一职,毅然决然离开了刑侦队。

艾笙得知这个消息后,震惊得无以复加。她气鼓鼓的在天台找到陈海峰,红着眼眶道:“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我保护了不该保护的人,不配再留在队里。”陈海峰目光深邃,摸了摸艾笙的头,沉声道:“小艾,我要走了。这些天想了又想,觉得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我会等你的……”艾笙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朝陈海峰的背影喊道:“队长让我转达给你,这里永远都有你的位置!还有,做事要有始有终!”

陈海峰闻言脚步一顿,心中酸涩,能结识这些人是最大的幸运。

午后,陈海峰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他行李不多,这房子原本就是市局分下来的宿舍,一应家具也不需要带走。他背着包缓缓走下楼,和一年多前刚来时一样,孑然一人,无牵无挂。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陈海峰用手遮了遮,琢磨着先去吃顿饭,再打车去火车站。

倏然,一辆车停在面前,陈海峰看向驾驶座,只见金煜朝他咧嘴一笑:“要不是艾笙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你辞职了。”

这些天不见,金煜消瘦了不少,但看上去还算精神。他告诉陈海峰,自己火化了金丞的遗体,把他留下的大部分钱都捐赠出去。

“这些钱来的不光彩,但好歹有个值得的去处。”金煜抓了抓头上的卷毛,深吸口气道:“我准备带着大哥骨灰回家,就是我妈的故乡鲲城。然后就在那儿定居,不回来了。”

“哦。”陈海峰点了点头,伸出手道:“那我们后会有期了。”

金煜没有动,盯着陈海峰道:“你为什么离职?”

陈海峰耸了耸肩道:“累了,想歇一阵。”

金煜的眼底仍存留一丝疑惑,但他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反而变戏法般拿出一张机票,递给陈海峰道:“你们队花都把你卖了,明明没有去处,不如跟我一起走吧。”

“跟你走?”陈海峰挑眉,接过来看了看,机票上是他的名字。

金煜眨眨眼,兴奋的规划未来道:“我手里还有一笔钱,准备开家侦探事务所,到时候我当名侦探,你就当助理!”

鲲城啊,那倒是个很美的城市。陈海峰沉默片刻,倏然想起梁栋托艾笙告诉他的话。做事要有始有终,莫非是指他隐瞒真相帮了金煜,就要确保他不会想起来自己杀过人,步上金丞的后尘。

“好。”他收起机票,双手抱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道:“不过咱们的角色换一换,我当侦探,你是助理。”

金煜:“不行!我出的钱,助理的活儿当然你干!”

陈海峰:“没有我,你这侦探社早晚得黄。”

金煜:“……”

黄昏时分,一架飞机从海东市起飞,载着希望和秘密飞向鲲城。金煜靠在小窗边俯视逐渐缩小的建筑物,再见了,这座抚育他长大的城市。如果有一天还能回来,希望他已经忘却了伤痛,只余美好回忆。

(第三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