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酒店十八层，孙美英拎着价值不菲的手包，率先从电梯里走出来。她摘下墨镜，有些疲惫的捶了捶腰，那张五十多岁的脸平平无奇，但得益于保养得当，竟没有太多皱纹。

女儿金小蝶跟在后面，低头敲打着手机。她嘴角嚼着一丝得意的笑，正跟闺蜜们隔着网络炫耀，这趟旅游买了多少奢侈品。

母女俩回到豪华套间，带着收获颇丰的满足感，纷纷捶腿揉脚地脱下高跟鞋。孙美英跟女儿打了声招呼，要回卧室换身衣服，结果这一进去就没了动静。

直到金小蝶跟闺蜜边视频边抽完了一根烟后，才觉察到母亲换件衣服而已未免用了太久。她匆匆结束聊天，蹙眉走了进去。

卧室拉着厚重的窗帘，且没有开灯，昏暗的让人伸手不见五指。金小蝶隐约看到床上倒着一个人影，便走过去喊了声妈，以为孙美英是累到沾枕头就睡了。

结果她弯腰把人翻过来时，立刻触电般缩回了手，同时爆发出一声短暂的尖叫。

金小蝶的眼睛已经适应了环境，借着客厅内的光线，她清楚地看到孙美英瞪圆着眼睛，五官扭曲，表情中透露出来不及消退的惊恐绝望。

这时，金小蝶感觉自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她张口要喊救命，就被一块布兜头罩下来。那布紧紧勒着她的脸，显现出人类五官的轮廓。

金小蝶内心恐惧到了极点，随着空气流逝浑身无力时，便听到一个声音贴近她耳边，冷漠道：“她已经死了。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二十分钟后，母女俩一丝不挂的尸体被拖进了浴室。凶手不疾不徐地把浴缸放满水，营造出二人生前正在泡澡的样子，才掩好门闪身出去。

很快，华尔道夫酒店的十八层就响起了警报。人们慌乱中冲出房间，尖叫着朝逃生梯跑去。1821号房内泄露出滚滚浓烟，火舌嚣张的从门缝探出来，引着了走廊里华贵的地毯。

保洁大妈被烟呛的直流眼泪，逃跑时见一客人用湿布捂着口鼻，仿佛吓傻般盯着1821号房。忍不住上前狠狠推了一把，催促其赶快逃命。

这场大火直烧了三个小时才被浇灭，华尔道夫酒店损失惨重，除去高额的修缮费和精神损失补偿外，还烧死了两名客人。因现场惨烈，第一时间上了金水市的头条新闻。

翌日，金煜临近中午时才起床，急吼吼地收拾好自己，驱车赶到市中心商业街上的一家西餐厅。

距离警方侦破玛利亚小组重大案件后，已经过去了将近一星期的时间，金煜才约到百忙之中赏脸抽出了一顿午饭时间的陈海峰。

他专挑贵的点，又忍不住想打电话催促后者快些来。恰好手机震动了一下，金丞的微信追过来，质问他不在家又跑去哪浪了。

或许是身边的朋友接连出事，大哥最近看他看的紧，金煜忙把定位发过去，表示自己只是跟朋友吃顿饭，很快就回家。

这时服务员把餐厅的门拉开，陈海峰快步走进来，金煜忙收起手机，朝他招了招手道：“哎呦，可把你等来了。想聊表心意，犒劳一下人民的公仆怎么就那么难。”

金煜叫服务员上菜，陈海峰面无表情地坐下来，扫了眼菜单上的价格道：“不就是想打听案情后续，至于挑这地儿下血本。”

“至于，太至于了！”金煜笑嘻嘻地凑上去，狗腿道：“主要陈警官太优秀，心地还善良，经常给我这个小跟班学习实践的机会。咱别的没有，钱还是管够的。”

陈海峰冷笑一声，这家伙就是老实不住，又想跟着破案了。他喝了口柠檬水，把案件的后续理了理，才捡着重要的跟金煜讲。

从陶染华硬盘里拷贝出的证据，足以证明陈贤启和孙江滨还有叶文树这两个富二代之间的勾结，他们利用自身便利，诱导心理疾病患者杀人，给商业对头等造成了不少影响。

除了之前金煜猜测到的几起外，还有不少案子也被牵扯了进来。要不是这些家伙都死了，也落不得好下场，即便从犯不是死刑也要把牢底坐穿。

但话又说回来，凡涉及到案子的人，或意外或自相残杀，竟没有一个活下来。这也让刑侦队的警员们好是感叹了一番因果报应，唯独陈海峰和梁栋琢磨着不对劲儿，却又找不到证据往深里挖。

当然，这些话陈海峰是不会告诉金煜的，毕竟他们怀疑的人跟这小子也算关系匪浅。

2

陈海峰讲了一大通，一桌子西餐也被两人边吃边聊消灭了干净。金煜酒饱饭足，还听完了整件事的后续，顿时心满意足，大呼这顿饭吃的值。

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包里摸出一张请帖，推给陈海峰道：“三天后我爸过六十大寿，到时候会来不少人，对你的仕途有帮助。”

话虽然没有挑明，但陈海峰心知金家在海东市的份量，保不齐他们局长或哪方官员就赏脸来祝个寿。

他沉默片刻，突然扯出个一闪而逝的笑容，摇头道：“知道你是好意，心领了。不过我对这种场合提不起兴趣，什么时候你办生日宴，再给我请帖吧。”

金煜嘟囔了一句傻子，倒也乖乖地收了回去。这时二人的手机都收到了一条新闻推送，金煜随意瞥了眼，便震惊地张大嘴。

《金家企业曝丑闻，食品安全存在隐患，或含有致死风险！》这晃眼的标题挂在那儿，让人想忽视都做不到。

陈海峰点开链接，文章潇潇洒洒几千字，里面又是配图又是马赛克照片，倒弄的跟真的一样。金家生意做得大，涉及产业也多，这篇写的就是食品加工厂存在安全隐患，标注的“保质期”故意延后了一个月，部分产品被黄色葡萄球菌及大肠杆菌污染，极易引起食物中毒。

陈海峰看向金煜，后者恍惚间才回过神，忿忿道：“不可能！一定是虚假新闻！”

金小少爷气的够呛，生怕陈海峰戴着有色眼镜看自己，憋红了脸道：“我这就回家找大哥，给造谣的人发律师函！”

陈海峰暗自摇头，金煜怕是气糊涂了，娱乐新闻造谣也就罢了，这种社会新闻谁敢。二人结了账离开西餐厅，金煜急着往停车场走，却突然顿住。

跟在后面陈海峰好悬没有撞上来，正想问他又怎么了，就见金煜直勾勾盯着不远处从商场大门走出来的一对儿男女。

男的只有三十左右，看上去精炼帅气，女的却足足比他大了二十多岁。乍看上去像是一对母子，可这俩人却举止亲密，男人的手时不时还在老女人腰间揉擦。

“这是我继母！”金煜咬牙切齿，但还是拉着陈海峰往车后躲了躲道：”我爸要这时候知道自己被戴绿帽子了，估计得气出病。”

得，事儿都赶在一起了，怨不得金小少爷一副气炸的样子。

陈海峰不好掺合家事，尴尬之下便提出先回市局。金煜立刻痛快地道别，他嘴上不承认，可心里对大哥依赖的狠。这会儿也有点儿六神无主，赶着回家问金丞怎么处理后续。

可有时候冤家就是那么路窄，金煜停好车时，继母叶曼萍也跟他前后脚到了家。叶曼萍一直不怎么喜欢兄弟俩，因此总是不热不冷地相处，但金煜教养好，平时怎么都会跟她打声招呼，今天这孩子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甩上车门就进屋了。

父亲金永霖在客厅打电话，朝另一头的人大发脾气，金煜从只言片语中听出来，就是因为新闻里曝光的丑闻。叶曼萍还不知道此时，但她已经很久没见过金永霖为什么事大动干戈，一时间有些心虚，吓得怔在原地。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它给我从头条撤下来！”金永霖挂断电话，转身见金煜瞅着他，心里莫名腾起来一股火，把原本担忧的目光理解为质疑。

金永霖上了年纪，身体还算硬朗，花白的头发染成黑色。他蹭蹭两步走过来，把手机往地上一摔，横眉竖目地迁怒小儿子道：“你怎么回事，整天出去瞎跑？书都念到狗肚子去了？花钱大手大脚，也不知道来公司帮忙！”

金煜委屈的撇了撇嘴，正要反驳就见金丞从楼上走下来，朝弟弟试了个颜色，把人拽到身后。他看上去丝毫没有金永霖的气急败坏，反而眼眶微红显得有些伤感，叹了口气道：“爸，刚才我接了个电话，是警察局打来的。”

金永霖闻言一窒，就听金丞沉声道：“表婶和表妹出去旅游，结果碰上了火灾，都没了。”

“你说孙美英和小蝶？”金永霖怔了怔，乍然听到警察他还以为是公司惊动的。这俩人是他屈指可数的远亲之一，这些年来往虽少，但跟他们家还有另一层紧密关系。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叶曼萍翻了个白眼，嘟囔道：“怎么又是烧死的啊……”

她声音不大，但此时客厅极为安静，听起来就显得突兀。父子三人齐刷刷地看过来，尤其是金永霖，恶狠狠盯着妻子，那目光像是被踩到痛处的野兽。

叶曼萍打了个哆嗦，怯怯扭过头，还是金丞出来打圆场道：“表婶家没人了，葬礼我来负责吧。小煜这两天别出去瞎跑了，也上把手。”

3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金丞动作快，因着母女俩是死在外地的，只能飞过去联系好火葬场，再捧着骨灰盒飞回海东市举办葬礼。

不过他分身乏术，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金永霖一个人是处理不过来的。所幸有秘书帮着，订好了殡仪馆等。葬礼这天，公司要开股东会议，只能让金煜代表金家出席。

距离上次吃饭已经过去了两天，陈海峰赶上休息日，打电话来关心下小少爷。最近坏事接连不断，导致金煜心情极为糟糕，他没精打采地夹着电话，边穿衣服边诉苦。陈海峰得知前因后果，左右在家也没什么事，便答应陪金煜一起参加葬礼。

金家不缺钱，一切按最高规格办，可惜来的人不多。只有孙美英几个娘家人，和金小蝶生前的闺蜜老师等。金煜忙前忙后的跟人寒暄，说到底他自己都不了解躺在盒子里的两个人，一番折腾下来口干舌燥，脸色看上去都不大好了。

陈海峰叼着烟，单手插兜朝站在外面发呆的金煜走去，递过一瓶水道：“说起来你表婶的葬礼，怎么让你们家办？”

“她老公……哦，就是我表叔死的早，母子俩又跟娘家人关系处的不好。”金煜咕咚咕咚喝掉半瓶，才吁了口气道：“说起来，表婶一家还养过我跟大哥一阵子。”

金煜很少提及家里的事，陈海峰又不爱八卦，也是两天前才知道跟他们兄弟俩一起生活的是继母。原本以为只是豪门常见的离婚戏码，没想到金煜一岁时就没了妈。

幼年丧母，又赶上父亲娶妻，兄弟俩便在表叔金珉家生活了一年。

“这些都是大哥说的，我已经不记得了。”金煜抓了抓一头卷毛，盯着两口棺材道：“长大了就跟他们没交集了，所以表婶表妹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太清楚。”

陈海峰沉默片刻，正琢磨着怎么安慰一下金小少爷，就听灵堂内传来一阵骚动。众人交头接耳后，纷纷掏出手机，继而用复杂的目光看向金煜。

后者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打开新闻，果然他们金家又上了头条。更可气的是这次是娱乐版，爆出来的丑闻是继母叶曼萍的婚外恋。陈海峰凑过来看了看，背景就是两天前被他们撞破的商场附近，只不过男方的脸被打上了马赛克。

金煜黑着脸，把文章拉到最上面，气呼呼道：“果然，这篇文章的作者和曝光食品安全问题的是同一个人。这家伙绝对收了什么好处，摆明盯死了要搞我们家。”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先不说食品是不是存在问题，你继母这事儿可是咱们亲眼所见。”陈海峰觉得金煜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他沉下脸，话虽然难听但作为警察他不得不提醒道：“如果你要做违法的事，我可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金煜闻言，胯下肩膀道：“我知道，就是想把他揪出来，当面对质。”

明天就是金永霖的六十大寿，这当口戴一顶绿帽子，可不是把人往死里恶心。金煜心疼他爸，再这么下去还不得气出个好歹。就算这些新闻都是真的，他拿过来直接找他哥，秉公处理就完了。

突然，金小少爷心思一动，眨巴眨巴眼睛盯着陈海峰道：“陈同志，陈警官，陈大哥，咱们好歹出生入死过了，你就帮我这一次吧。”

两个小时后，金煜的路虎停在一栋居民楼前。陈海峰黑着脸，从副驾驶跳下来。金煜出的馊主意，就是报警。不过跟踪偷拍确实已经侵犯了隐私权，金煜作为受害者家属报案，也无可厚非。

陈海峰只是主动接过了这个小案子，然后稍微调查了一下记者的身份住址。其实就算换个警察，以金煜的聪明，也能跟在后面摸到这儿。所以陈海峰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亲自盯着这家伙比较放心。

房门前，他拉住金煜，再三叮嘱后者不要冲动。最主要的是弄清楚，这个记者为什么要针对金家。

“放心吧，绝对不给你找事儿。”

金煜竖起手指头保证完，陈海峰才去敲门，沉声道：“吴亮在家吗？我是警察，请你开一下门。”

里面传来悉悉嗦嗦的动静，半天才有一个尖嘴猴腮的干瘦眼镜男拉开门，探出头警惕地打量陈海峰。

他看到金煜后一怔，立刻就要关门。后者嘿呀一声蹿出来，抬脚把门踹开，嘴里嚷嚷道：“哎呀好巧啊，我就随便路过一下，你竟然住在这儿。”

陈海峰：“……”

他是现在把这小子拎回车里揍一顿，还是等会儿直接铐起来送到市局？

4

再说金煜冲进去后，就推开了试图阻止他的吴亮。这是个不大的小开间，因此屋内有什么都一目了然。

他看到墙上贴满了关于金家的各种照片资料后，顿时火冒三丈。若不是陈海峰及时拦住，回身又要给吴亮一脚。金煜从电脑桌上拿起几个文件袋，里面清楚地列举了企业食品安全的隐患和卫生鉴定证书等，除此之外，还有目前没被爆出来的其他产业的相关资料。

金煜一脸果然如此，指着干瘦眼镜男，咬牙道：“你这种人，借你八个胆子都不敢得罪大企业家，更何况搞到这么详细的资料。说！谁指使你整垮我们金家？”

吴亮缩了缩脖子，见事情败露，事主堵上了门，只好瑟缩道：“我……我也不知道。”

这话倒是没有撒谎。吴亮本是个自由记者，空有幻想却没本事，年过三十还没闯出什么名堂。可不久前，他突然收到了封邮件，里面列举了金家的各种罪证。这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且吴亮是个又图名又贪利的人，不但卖了个好价钱还要求新闻记者写他的名字。

陈海峰和金煜对视一眼，看来这个人品性不怎么样，脑子也不好使。得罪人的新闻，别人都巴不得藏在幕后，吴亮倒是乐意挡在前面拉仇恨。恐怕真正想对付金家的幕后黑手，早已把吴亮的脾气秉性摸了个底儿掉。

陈海峰让吴亮找到那封邮件，结果发件人用的邮箱根本不属于国内。以对方的细心程度，恐怕按照这条线追查下去也是无用功。趁这功夫，金煜把屋子里的证据收拢起来一一拍照，可见对方是下了真功夫，竟然有不少企业机密。

“你打算怎么办？”陈海峰见金煜往外走，忙追上去问道。

后者绷着脸，咬紧嘴唇道：“我去问个清楚，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金煜的脾气上来，比牛还倔。他硬要去自己家公司，陈海峰也拦不住，金小少爷一脚油门直奔大厦。可惜他扑了个空，父亲和大哥已经开完会离开了。不过金煜万万没想到，这一趟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他正等着不耐烦，电梯门打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迎面走出来。此人五官俊朗，喷了发胶香水，看着确实养眼。但金煜却目眦欲裂，恨得牙根儿痒痒。这货可不就是他继母在外面养的情夫，想不到居然也是金家企业的员工。

要不是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人，金煜早就揪着对方领子一拳揍上去了。他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扫到那人工牌，上面写着姓名万宁，职务还是高管。

这就有意思了，金煜脑筋急转，忍不住怀疑指使吴亮的幕后黑手跟万宁有没有关系。他拿不定主意，又给陈海峰打去电话，后者已经回了市局，只让他没有证据不要打草惊蛇。吴亮的家已经被端了，接下来对方肯定还有动作。

转天就是金永霖六十大寿的日子，陈海峰和金煜约定好，为了预防幕后黑手再生事端，今晚他也来参加宴会。

大企业家过生日自然不是一桌饭一个蛋糕就完的，金家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宴请了数十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了不显得突兀，陈海峰特地换上身西服。平日里休闲装穿惯了，便觉得有些束手束脚。不过他身材笔挺，仪表堂堂，一进门就惹得不少名媛侧目。

陈海峰端起一杯香槟，走到角落里给金煜发去消息。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谈笑风生的金永霖，虽然昨天才闹出了一桩丑闻，但这时候取消宴会更让人笑话。就算打肿脸充胖子，金永霖也要表现得体，尽显他主人公的王霸之气。

这时，陈海峰注意到一个瘦高的男人低头垂肩，跟在服务生身后，时不时用手遮住脸，行迹很是可疑。虽然只是匆匆一瞟，但陈海峰眼尖，认出这人就是叶曼萍的情人，万宁。

这家伙还敢出现在这里？也不怕被人打死。陈海峰抽了抽嘴角，立刻跟上去。

倏然一只手臂拦在他面前，金煜愁眉苦脸地凑上来，眼巴巴瞅着陈海峰道：“你这匆匆忙忙是要干什么去？可别是临时有任务要走！”

万宁本就已经靠近门口，溜得又快，眨眼间便不见了人影。陈海峰脚下不停，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来的真是时候，万宁跑了。”

金煜这才知道自己耽误了大事儿，忙跟在陈海峰身后追出去。金家本就大，此时天色又黑，再想找到万宁已不是件容易事。陈海峰问金煜有没有监控可以调取，后者摇头，就算有这种场合也是绝对不会开的。

说话间，就见金煜瞳孔收缩，惊恐地看向某处。陈海峰忙转过身，只见金家豪宅三层尽头的房间，倏然窜起火舌。烧着的窗帘被风吹起，坠落下来，又引燃了草坪上的遮阳伞。

5

“着火啦！三楼着火啦！”有人也看到这一幕，登时惊呼起来。

别墅内乱成一团，人们尖叫着蜂拥而出，逃命间谁还顾得上风度仪容。这火烧的也是邪门，从窜起苗头到熊熊大火，仿佛只用了短短不到半分钟的时间。

金煜回过神就要往里冲，被陈海峰死死抱住，沉声道：“老实待着！不要命了？”

“那是叶曼萍的房间！”金煜急的脸都憋红了，联想刚才消失的万宁，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金丞扶着金永霖从大厅出来，父子俩看到金煜挣扎的样子，再看向起火的房间，顿时什么都懂了。因为丑闻的缘故，叶曼萍为了避嫌一直待在楼上，这会儿又不见她在场，恐怕是没有逃出来。

火势汹汹，谁也不敢靠近。直到消防员赶来，浇灭大火后，才在里面发现了叶曼萍烧焦的尸体。

警方很快赶到现场，梁栋见金煜和陈海峰又是目击证人，登时绷着脸把后者拽到一边，蹙眉道：“你们俩个怎么走到哪死到哪。”

陈海峰：“……”

他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梁栋才算明白几位涉事人之间复杂的关系。正好罗鸣也结束了尸检，把众人叫了进去。

叶曼萍的尸体凄惨无比，哪还有活着时的风光样。大火的缘故，她焦黑的手指被烧的犹如鸡爪般蜷缩起来，五官也碳化的极为恐怖。陈海峰不禁庆幸金家大哥勒令弟弟不许跟来，金煜才没有看到这渗人的画面。

罗鸣告诉众人，叶曼萍的尸体并无外伤，口腔内壁也有火灾产生的有害气体，初步排除他杀的可能性。当然，要想百分之百确定，接下来得把尸体运回市局解剖。

而火势之所以发展的这么迅猛，是因为屋内倒了汽油的缘故。如此来看，叶曼萍更像是自焚。

“你是说，她是活活被烧死的？”陈海峰摸了摸下巴，短青的胡茬有点儿扎手，他摇头道：“就算叶曼萍一心求死，人的身体也会有本能反应。从头到尾，我们没听到一声惨叫。”

这确实很不合理，罗鸣无法反驳，陈海峰又提到起火前曾看到万宁鬼鬼祟祟地离开金家。这人身份尴尬，按理说是没脸来参加的，可他不但出现了，还行踪诡异，这就让人不得不产生怀疑。

仿佛为了印证陈海峰的猜测般，万宁的手机关机了。梁栋下了通缉令，务必把人抓回来审问。

警方目前能做的事情不多，梁栋让下属挨个给当时身处楼上的客人或金家的佣人做笔录，没想到这一问还真的听到了些有意思的事。

宴会开始前，有佣人曾听到金永霖和妻子叶曼萍发生过剧烈的争吵，似乎前者还动了手，扇了叶曼萍一巴掌。吵架的内容不出意外，起因就是万宁给老爷子戴的那顶绿帽子。金永霖似乎提到了离婚，叶曼萍情急之下说了些忘恩负义之类的话，惹怒了丈夫。

梁栋秉持着没有查明真相前，任何人都有嫌疑，便让陈海峰去审问。

事发后，宾客已经陆续告辞，谁也没心情在这儿继续待下去。金永霖被扶到了一楼的房间，家庭医生正在给他做检查。陈海峰见门虚掩着，便准备径直进去。

这时屋内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透过门缝，陈海峰看到家庭医生正弯腰捡起地毯上的血糖仪。金永霖似乎有些站立不稳，金丞伸手要来扶他，却被前者推开。陈海峰这个角度正巧面对金永霖，分明从老爷子的目光中读出了戒备。

他蹙了蹙眉，推开门道：“金先生，有些事情需要您配合调查。”

金永霖见刑警来了，竟然有些激动。他扶着椅子往前走了两步，紧盯陈海峰道：“警官，调查出来了吗？我妻子是不是被人杀死的？”

陈海峰眯起眼，一般家里发生这种事都会默认是意外，但金永霖的内心，却似乎认定有人想杀叶曼萍。不过他的职业要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便如实道：“根据目前调查的结果，自焚可能性更大。”

岂料金永霖听完，整个人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怔住，倏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越来越差。他打了个哆嗦，眼神瞟向屋内阴暗的角落。

能挣下这么大一份家业的人，却畏手畏脚，胆战心惊。这反应实在有些失常，陈海峰虽然没从他嘴里问出什么，却盯上了金永霖。

果然没多久，后者便找了个借口，避开人躲进洗手间。他偷摸拿出手机，电话接通后便迫不及待道：“大师！大师您一定要救我！她们……她们都被烧死了！是不是……鬼……鬼来索命了？”

陈海峰将耳朵贴在门外，闻言蹙了蹙眉。她们？命丧火灾的除了叶曼萍外，还有孙美英母女，莫非三者的死是有关联的，这里面还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6

这次的案件牵扯到家人，按理说金煜也有一定程度的嫌疑。但陈海峰与他相处最多，二人携手侦破了数件案子，金煜的为人可见一斑。如果后者演技能出神入化到这种程度，陈海峰也只好认栽了。

不过目前为止，他还是希望能通过最可信的金煜了解更多。陈海峰找到后者，把金永霖在电话中提到的信息重复了一遍。

“你爸这话信息量有点儿大，你好好想想，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他点燃一支烟，表情略显凝重，事关三条人命，这样逼迫金煜，实属迫不得已。

“我不知道，叶曼萍和孙婶母女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金煜摇了摇头，犹豫良久才沉声道：“不过我亲生母亲也是死于火灾。”

这话要从二十四年前说起，金煜的生母叫陈玉锦，当年因为电路老化的缘故家里发生了火灾，如果金丞不是抱着一岁的弟弟出去玩，恐怕兄弟俩也会命丧火海。

那之后叶曼萍就走进了金永霖的生活，把他从丧妻的悲痛中拉出来，不久后二人便结了婚。说是娶，当时的金永霖还是个穷小子，而叶家却家大业大，入赘这个词倒是比较贴切。

新婚燕尔，叶家不同意金永霖把两个儿子这么快带回来，金煜和大哥便在表叔金珉家生活了一年多。

“这些都是大哥告诉我的。”金煜指了指脑袋，苦笑道：“其实我这里受过伤，十三岁前的记忆都没了。”

陈海峰没想到还有这出，金小少爷整天嘻嘻哈哈，数他活的最轻松。如果不是这件案子，谁能想到金煜经历过这些。

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陈海峰总觉得金煜的话存在漏洞。如果金永霖对陈玉锦一片真心，怎么可能妻子刚走，就丢下不满一岁的儿子再娶。

他起了疑心，想查当年的事到也不难。陈海峰让留在局里的同事调出二十多年前的档案，一看之下大惊，陈玉锦确实死于火灾，但可不是什么线路老化，而是自焚！

最恐怖的是，档案上白纸黑字记载着，陈玉锦患有严重的产后抑郁症。她不光想自己死，还打算拉着两个孩子陪葬。幸好当时已经年满十三岁的金丞，抱着弟弟从着火的房子里逃了出来。

陈海峰看的咋舌，金煜就在他身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时间觉得手机无比烫手。

“怎么了？”后者察觉到不对劲，心里咯噔一下，夺过手机定睛去看。他怔在原地，那感觉就像是有人给了他重重一拳。

金煜头痛欲裂，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假的！都是假的！他不敢置信地跪在地上，仿佛被一只手扼住了呼吸。

陈海峰吓了一跳，忙扶住人喊医生。金丞听到动静冲进来，见弟弟这副惨样，凌厉的目光登时扫向陈海峰：“离他远点儿！”

金煜恢复了些神志，踉跄着扑过去，抱住金丞的腿痛苦道：“大哥！你骗我！你为什么骗我！”

陈海峰对上金丞疑惑的目光，不欲与他多讲，把地上的手机踢过去。后者捡起来看了两眼，顿时呼吸一窒，垂下眼把弟弟半扶半抱起来，沉声道：“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

陈海峰眯了眯眼，听他这话，便是愿意告知当年的事。果然金丞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恍惚道：“小煜，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你都要明白，咱妈是爱你的，她是个温柔美丽的女人。”

二十四年前，错的人不是陈玉锦，而是金永霖。

这个男人贪图权势，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勾搭上叶家千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那时候陈玉锦刚生完金煜，身子骨本就孱弱，积劳成疾又整日听些流言蜚语，患上了产后抑郁症。

金永霖是个人渣，叶曼萍也不是好东西。她大摇大摆地找上门，摆明了就是来气死陈玉锦上位的。后者哪受得了这种刺激，相信丈夫出轨抛弃自己和孩子后，病情直转急下。

“那天晚上，妈一直在整理照片，一会哭一会笑，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金丞闭了闭眼，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

他抱着弟弟一直不敢睡，天快亮的时候，迷迷糊糊闻到股糊味儿。金丞睁开眼，陈玉锦已经换上了身漂亮的连衣裙，正坐在沙发另一端温柔地看着兄弟俩。

金丞已经很久没见过母亲化妆的样子了，再美的女人都会被疲惫不堪的生活摧残，但那个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年轻漂亮的母亲。

堆积成摞的照片在地板上燃烧，点着了桌布等物，浓烟冒起来。陈玉锦只是瞅着儿子们笑，继而缓缓伸出手，似乎想把小金煜抱过来。

“我拼命的喊她，求她，但我能感觉到，妈是一心求死的。”金丞把脸埋进掌心，片刻后吁了口气。

他拽不动母亲，又不能不管哭喊的弟弟。本想先把金煜抱到安全的地方，但那栋老楼火势发展太快，等金丞再次冲进楼时，大火已经吞噬了客厅里的母亲。

陈玉锦死后，金永霖娶了叶曼萍，入赘到叶家。叶曼萍自然不会接受兄弟俩，金永霖便把儿子交给了表弟一家。

孙美英确实养育过他们，不过不是一年，而是整整十四年。直到叶曼萍的父亲去世，金永霖接受了偌大的家业，并且确定自己不能再生育后，才把兄弟俩接回了叶家。

7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金煜面无表情地伫立在原地，但仔细看的话他眼底的情绪极为复杂，似乎震惊地不知道该做何反应，陷入了病态地呆滞。

真相和他十来年所认知的完全相反，母亲是被继母逼死的，父亲不单出轨还抛弃了他们。金丞试图靠近弟弟，后者却下意识躲开，目光中充满了不信任。

“你一定责怪我，为什么骗你。”金丞手指甲深深掐紧肉里，苦笑道：“只要是对你好的事，哪怕重来一次，我也会这么做。”

自小没有父母的金煜，对父亲的感情极为复杂，既怨恨金永霖又渴望那份得不到的父爱。因此当后者来找他们，希望把儿子接回自己身边时，金煜的反应是最大的。

十三岁的孩子叛逆又不服管教，金煜和朋友醉酒后，出了严重的车祸。

“当我发现你失忆时，都不知道该心疼，还是该庆幸你忘掉了那些痛苦。”金丞顿了顿，继续道：“那个时候我做了个在你看来恐怕是错误的决定，但如果能编造一个美好的过去，给你优质的教育和生活条件，哪怕说谎我也愿意。”

“哥，你说对了一点。”金煜咬紧下唇，悲愤地指着金丞吼道：“那绝对是个错误的决定！”

几小时后，汽车飞驰在公路上，陈海峰把着方向盘，疲惫的松动肩膀。旁边立刻有人递上来一只烟，并狗腿的准备好打火机。

“喂，我家真的没有那么大。”陈海峰瞥了眼金煜，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家伙得知真相后赌气他大哥，又恶心金永霖，说什么也不肯再在金家住下去。

“不碍事不碍事，我觉得你家沙发就挺舒服。”金小少爷到是不挑剔，见陈海峰无动于衷，颇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瑟缩在车窗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衰仔的悲伤气息。

“怕了你了，只准住三天，赶紧去找房子。”陈海峰满头黑线，他注视道路两旁倒退的树木，倏然道：“你不觉得这两起火灾，有些凑巧了吗？”

金永霖在电话里提到厉鬼索命，如果他恐惧的是亏欠的前妻，那么叶曼萍倒也算死有余辜。但这关收养了俩兄弟的孙美英母女什么事儿？

陈玉锦就算变鬼，也应该感激帮她养育儿子的恩人才对，除非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关于这点，金煜和陈海峰可谓一拍即合。假设两起案件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叶曼萍的情夫万宁与孙美英无冤无仇，嫌疑就减少了许多。况且他目前仍旧下落不明，如此不妨换个角度下手，先调查一下孙美英母女的死。

二人在家里凑活一宿，订了翌日早上去金水市的动车票。

来之前陈海峰就让梁栋跟当地警局打好了招呼，案件的负责人接待了他们。金煜告诉陈海峰，母女俩是来旅游的，这和警方调查的结果也并无出入。

两具尸体倒在浴室，法医检查后，并无发现任何外伤，因此断定是被烟活活熏死的。

起火点在客厅，警方推测当时的情况应该是金小蝶的烟蒂在没有完全掐灭的情况下就丢进了垃圾桶，而她则与母亲进入浴室泡澡。

烟头引燃了垃圾，又点着了不远处的床单被子等。母女俩当时关着门，并未察觉到异样。火势起的迅猛，等警报响起已经烧到门口，封死了退路。

金小蝶确实有抽烟的习惯，十八层的保洁人员不止一次目睹她在屋内吸烟。且事发前，金小蝶与闺蜜的视频通话中也证实了这件事。

“所以，她们的死真是意外？”金煜从警局出来，还有些难以接受。两条人命，就因为一个愚蠢的举动而葬送。

“别急着下结论。”陈海峰晃了晃手里的资料道：“来都来了，正好再去趟着火的华尔道夫大酒店。”

之前来认领尸体的是大哥，因此金煜到地方后才发现，母女俩出事的酒店，就是金家自己的产业。更可疑的是，案件负责人提到事发时，整个酒店的监控系统处于关闭升级状态，这未免就有些过于巧合。

酒店靠近景区，此时正是旅游淡季，入住的客人虽不多，但五星级摆在这儿，房费也没下降多少。但前台小姐告诉二人，孙美英母女俩住的豪华房却是免费的。

似乎是某金融公司举办的抽奖活动，一等奖就是金水市往返机票加酒店食宿。对方也是大手笔，几千块钱的豪华间一包就是七天。陈海峰闻言心中一动，抄下公司名称，让技术科的警员仔细调查一番。

这时二人的手机提示音同时响起来，金煜现在一看到新闻推送就膈应，差不多快形成心理阴影了。他眼巴巴瞅着陈海峰，后者点开扫了几眼，金家果然又被爆了丑闻。

媒体跟长了狗鼻子般灵敏，嗅到昨晚发生的火灾后，为了博眼球信口开河把叶曼萍的自焚归咎于金永霖逼迫。人们总爱看这种豪门新闻，金永霖一时间沦为千夫所指。

编者注：欢迎收看《刑侦夜话III：尘埃落定（第三季终·下）》